皇宫,麒麟殿内,午后天光仍炽,一名少年独坐于房内,躺倒在床上,目光空茫隔着床帷向外看,只觉被帷幔遮住的阳光像极被隔绝于外的希望,疲惫感和绝望感笼罩全身,明明是难得晴朗的冬日,却偏偏印出一道冷意森森的身影。
从麒麟当铺回来后,傅林确认太子妃真的歿了,货真价实、做不得假。
遽闻,周允在玄寧殿闹出大动静搜出天下奇毒「七步成尸」,且太子妃贴身婢女亲自作证洛霜曾用其对太子下毒。
可傅林懒得去想这一切,为什么玄寧殿会有七步成尸?太子妃贴身婢女是师傅的棋子之一吗?
傅林只浑浑噩噩躺在床上,自顾自不敢置信着,却又不得不承认洛霜就因为自己一时的松懈而死去。
-我有何面目面对周天恩?又有何面目面对洛雪?
「五殿下,陛下传你至养心殿一趟。」忽地,太监的通传声传入耳中,傅林楞楞坐起身,没有心思去思索为何皇帝要传自己,只魂不守舍下了床。
世上之事尽在自己掌控之外,生不由己,死不尤人,多想又有什么意义呢?
*
永安侯府,不久前才收到尸首的洛家眨眼便已然佈置好灵堂,洛縈和洛雪跪在堂前,两人都是泪流满面,心痛难忍,而棺材内装着的是一副面目全非的女子,莫不是太监通传,她们都不敢相信宫中之人竟如此狠辣,竟在一天之内废妃、毁容、赐毒。
当洛縈伸手掀开被白布遮盖的面容时,一张被烙铁狠狠烙印过,完全无法辨识的脸庞印入眼帘,她忽然再也抑制不住地流出眼泪。
-怎会如此?怎至于如此!
洛縈不敢想像,曾经那张清丽绝俗的面容,是如何在烙铁下渐渐变得面目全非的,是生前所做?尔或死后为之?她不敢想,不愿意想,只微微一动念,心就如被狠狠地插上一刀般难受。
「我要入宫。」跪了许久,眼眶通红的洛雪忽地站起身宣告道,洛縈困惑望去,眼见妹妹握紧双拳,目光有掩不住的愤恨,连忙拉住她的衣角道:「你入宫又能做什么?小霜……她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!」
「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,但我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!至少,该为霜姊争一争!什么毒害太子根本是无稽之谈,何况皇室忘恩负义,霜姊救过皇上,他竟然如此不念旧情,我绝不原谅他!」洛雪眼有熊熊怒火渐渐掩盖过悲伤,比起万念俱灰的消沉模样,这般锋芒毕露的行径或许才是宽慰在天之灵更好的方式,洛縈跟着站起身道:「我和你一起去。」
两人对望一眼,在彼此目光中都看见了决然。
即使被批评大逆不道,即便改变不了洛霜身死的事实,但有些是非,总该证明地明明白白、清清楚楚!
粉身碎骨全不怕,要留清白在人间。为此,虽千万人吾往矣。
*
养心殿内,周允沉着脸看着刚走入殿内还一脸浑噩的傅林,他甚至连礼都没行,只愣愣地看着自己问:「父皇唤我?」
「想必你已经听说太子妃之事,朕今天唤你来,便是想和你商量先前赐下的婚事。」周允面色还不太好,因毒素而使眼中带着不自然的暗红,傅林有些失神地頷首,心不在焉地问:「嗯?」
傅林毫不在意的模样令周允一阵头痛,语气阴冷道:「洛家经此事,不再合适做皇亲国戚。」
「嗯?」傅林原本浑噩而毫不在意的神色转而被沉重取代,思绪瞬间回笼,低声问:「什么意思?」
「先前朕赐的婚,就此作罢吧。」周允淡淡开口,回想起先前赐婚的一幕,少年少女无甚欢喜的模样划过脑海,只觉如此对两人都好,没想到话音才落,傅林表情瞬间面如死灰,跪下来不满道:「父皇!」
「你不必再说了,朕意已决。」周允轻轻一摆手,不想再多听,太子妃之事发生后实在令他厌烦极了洛家,若再从洛家娶一媳妇,还不知天下悠悠眾口会如何笑话皇室!
「儿臣不愿婚约作废,请父皇收回成命。」傅林无视周允不容商量的姿态磕头恳求,周允心中涌起一股不耐向旁边的李虞示意:「朕累了,送五皇子出去。」
傅林还想再说话,但李虞却以惊人的力气将他拉起并劝道:「五皇子,皇上实在累了,奴才先送您出去吧。」傅林一顿,李虞趁势将他往外拉,两人半拉半就间出了养心殿门,李虞才松开手。
「太子妃之事令皇上今天心情都不太好,五皇子您还是莫要顶撞皇上了。」
想起洛霜之死,傅林眼中闪过一丝晦暗,轻声向李虞道谢:「多谢公公。」李虞满意頷首就要回殿内,但下一瞬间,身后忽地传来傅林的响动,他回头一望,只见五皇子正坚定地朝养心殿跪下,他不禁惊呼:「殿下这是做什么?」
「还请公公转告父皇,我此生非洛雪不娶,请父皇收回成命。」傅林跪在地上,背脊挺直,目光坚定,大有在此跪到天荒地老的架式,李虞还要再劝,却见他摇摇头:「公公不必再劝,其他事我都可不管,唯独此事,我不能够退让半步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