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立命?
一旦开始思考,烦恼的事就没完没了,章途沮丧地宣布投降:“算了算了,当我什么也没说。”
风刮得搭棚子的防风布猎猎作响,章途顾着自己的进退维谷,没注意到宋垚的眼里蕴含的笑意,以及越来越亮的那双眼睛。
“章途,”宋垚伸出手去搭他的肩,他抬头,一脸迷茫地看着对方,“其实我妈来,一是为了看看我,二是来跟我说,我爸快要平反了。”
原来你爸被打成了反动派。章途没深思宋垚这句话的个中含义究竟为何,途究竟听没听懂,继续道:“马上就会不一样了,一切都会有大改变。”
他很激动。
章途鲜少看见宋垚会这么激动。
在这群知青中,宋垚通常充当最靠谱的那个角色,不轻易与人起口角,甚至很多时候别人的口角都要靠他调节,革命理论知识也异常扎实,支书有什么话都经常找他代为传达。大家都很服他。由于这样莫名的威信,宋垚此刻出现的激动,与往日里章途对他的印象就不太符合。
但这样的激动也实在可以理解。
宋垚短短两句话足以使章途意识到什么。
“你们家到底……”
宋垚这时候却恢复了以前的神态,朝他浅浅一笑:“我只是觉得你在这里太耽误了,你应该有更适合去的地方。”
这话又是什么意思?
外面一道锃亮的白光照亮半个天空,过了几秒钟,轰隆隆的雷鸣中,大雨哗啦啦倾盆而下。
途知道它们发生过,但只存留于他的记忆中,生活还是一如往常,重复从前的一切。早早去小学校,教书,偷偷给孩子们补习英语,以及时常去找江宁川,两个人腻歪一阵。
那天夜里,宋垚的眼睛亮得惊人,他说事情很快会发生变化。
可是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,太阳照常升起,炊烟永不断绝,没有什么东西来搅动村庄的平静。
不,微小的变化还是有,徐兰兰去镇上读初中了,每个月才回来一次。岳雨升了六年级,已经不再什么事都躲在姐姐身后。送走了一批孩子,又迎来一批,叽叽喳喳的小娃娃们,手里抓着炭笔在小操场的坪地里一笔一划地学写大字。
他很肯定宋垚所说的变化绝不会是指这些事情。
生活如此日复一日,久而久之,连章途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,或者是产生了什么幻觉。什么样的改变叫做“大”?总不至于太阳能打西边出来吧。
既然太阳不会打西边出来,那又有什么事情称得上是“大”?他记忆里最轰动的大事莫过于读初一那年美国的阿波罗登月计划,人类途决定收回以前所想的一切,并由衷地向宋垚道歉。
恢复高考,的的确确是件了不得的大事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他们开了会,我妈来的信里说了。”
高考,高考!中断了这么久的制度终于得以恢复,这些年大学虽然仍然在办,但能就读的都是工农兵推荐上去的红五类,像他们这些家庭成分不好的人,可以说是毫无希望。哪个学生会没有梦想过就读最高学府呢?现在有个学业能得以继续的机会摆在你眼前,你是珍惜还是不珍惜?
章途尚只是将信将疑,心里就似起了一团燎原的火,仿佛能看到未来的无尽的希望。大学!他曾经以为这一辈子都没指望了,可现在,宋垚轻易地勾起了他曾经对于未来的无限畅想。他的成绩不错,如果能高考,是板上钉钉的大学生。“可惜家里的成分……”老师们这么叹过气,推荐升学的公示表上也并没有他的名字。
恰好校工宣队天天说上山下乡多么好,构建出一幅异常美好的未来蓝图,要大家不遗余力地去祖国的各个地方发光发热。留在学校的人都报了名,听说是必须要去,不去不行,章途便也顺着潮流,被一列火车送到了这个地方。
说好听点,此处是世外桃源,搞斗争工作的干部都不常往这里来,少了许多折腾;如果要说得难听点……穷乡僻壤都算得上是好词了。
如果真的可以高考,那么他也有机会重新踏入校园,成为大学生。阳光、书本、课堂、黑板,还有侃侃而谈的老师与认真听讲的学生,而他会是其中一员……光是这样的想象就足以让他战栗。
没过两天,王晓声的拜访印证了宋垚所言非虚,这小子一来就扯起嗓子问:“你们听没听说,高考要恢复了?”赵知蔓拿胳膊肘杵他:“真的假的?”
“真的啊,骗你干啥!”他扬了扬手中的报纸,得意地笑,“报纸上明明白白写着呢。”
这则消息很快席卷全国,姑姑再次来信,附上了一本《代数》,信上写明是托朋友在上海买来的,兴许他会需要,便随信附上。
江宁川发现章途最近很忙,总是捧着书本争分夺秒地看,虽然也会来找他,但说过几句话后,对方整晚都在研究那本数学练习册。他不想被落得太远,也曾凑上去读过几道题,函数已经看得人眼晕,二项式定理更是让他云里雾里,只好悻悻地把书还了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