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樱睁眼就看到椅子上的狼皮,推开窗,一股潮湿的泥土味儿扑面而来,窗框正有残雨滴下,如果是梦,未免太真实。对面的门关着,她没有勇气去证实关于昨晚的疑惑。磨磨蹭蹭下到一层,佣人阿华正从饭厅出来,端着一个空杯子。纪连盛刚喝完醒酒汤,昨晚喝了不少,儿女双全,再不愁后继无人,而他的子女样貌出众,加上他的财力加持,注定会成为人中龙凤。对面长子正襟危坐,仪表堂堂,他越看越舒心。“业务熟悉得怎么样,老师讲得还清楚吗?”纪沣放下筷子,视线微垂:“劳爹费心,老师讲得很好。”纪连盛笑着点头,又提起他的婚事。“江家姑娘不错,昨个他爹的意思想年底完婚,都老大不小了。沣儿,你的意思呢?”他的意思是尽快报仇,让他们也尝尝妻儿惨死的滋味,而不是耗在这里学什么金融经济,娶什么江家姑娘,吃这些难吃的草。但他做出思考的样子,很快这个话题就能错开。他的嗅觉和听力异于常人,几分钟前就听到楼梯的脚步声,这会儿身侧传来月桂味儿,有点儿甜还有淡淡的膻,熟悉又陌生,指尖仍残留着昨夜的滑腻触感,令他想到——交配。他还没能完全熟悉这具身体,狼尚且有固定的发情期,而这个两脚兽却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,让他一个禽兽都觉得禽兽!“樱儿出息了,起这么早。”纪连盛的注意力转移到纪樱身上,打她回来这半年,第一次在早餐时间见到她人。“我觉浅,下雨天睡不着!”她接过阿华递来的羊奶,似听到一声轻哼。“昨晚钟易提前走了?又被你欺负了?”“谁知道,喝多了吧。”纪樱才不想说和他掉进水塘的事儿。说到喝酒,纪连盛的注意力又转回纪沣身上。“沣儿这酒量得练练,从军营里出来哪有不喝酒的,今后喝酒的场合多着呢,有些酒是躲不开的。纪沣低头,不置可否。纪连盛就觉得是不是对他太严格了,这几年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,若说军人的气势是有的,人只要站在那儿,不怒自威,可他不沾烟酒,不喜玩乐,也不屑于任何社交手段,从乐观方面来说,他品性端正,自带矜贵气度,是可塑之才。但一个没有弱点的人,并不适合在这个环境下生存,人无癖不可与交,总要给别人一个讨好你巴结你的机会,至少看起来不能那么无懈可击。人都有多个面孔,纪沣家里家外都是同一个态度,始终隔着难以逾越的疏离感,这种表现,不是心机过重就是过于简单。
也许是他太心急了,指望一夜之间补全缺失多年的亲情,指望他能完全敞开心扉。“昨个有人送了光华剧院试映会的票,你们青年人去吧,找些好朋友,钟易和雨眠也叫上。”“谢谢爹。”纪樱最爱看电影。光华剧院前身是个影戏院,年初开始动工,请葡萄牙设计师改造成专放电影的地方,座位增加到800个,一层有观众休息厅,也有吃喝可卖,二层加建贵宾会客室和盥洗室,力求打造成全市最大最火的娱乐场所。试映会当天下雨,因为一票难求的噱头,加上对引进洋电影《人猿泰山》大肆宣传,更有当红明星亲临现场的卖点,剧院内800个坐席爆满,即便如此,剧院外仍有等着买高价票的青年男女。试映会的票不是有钱就能买到,诸如此类,总会搞得高人一等,非要体现一种阶级地位的优越性,满足和吸引一些青年人的虚荣心。同行的五人,五种心态。纪樱就是为的看电影,钟易因为纪樱,丁璐为了看新晋小生顾少扬,加映的是他的新片《小冠生》,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是来看他的,江雨眠只为纪沣。纪沣的心态较为复杂,在没达到目的之前,他得学着适应这个世界,但他非常厌烦这里的一切,总要使些手段让他们尽快洞房才行。此刻他正被身边的气味困扰,纵然周围充斥着汗味儿,脂粉味儿和雪茄味儿,他还是能清晰分辨出那股特有的甜膻味儿,温吞,黏软,令他小腹麻痒,银幕上的每一个画面都成为一种煎熬。瞧吧,一个被猩猩养大的人,最终还是会选择人类,可见人类是最忘恩负义的。这个惺惺作态的女人,看得如此投入,忘了她不久前刚刚杀死一对母子!但是,她的味道如此诱人,糅合了人类女子的馨香和母狼席芙的狂野!甜蜜而危险。中场休息时,钟易去给女士们买汽水和糖栗,纪沣在公厕里一直呆到加映结束,回贵宾席时《小冠生》的演员正在谢幕,丁璐借着坐席优势,拿到顾少扬和女主角苏子筠的签名照,见到纪沣,苏子筠转回脚尖的方向:“这位是?”丁璐热心做介绍,纪沣一贯淡漠,顾少扬却饶有兴味,递上一张名片并邀请他们参加晚上的答谢宴,纪沣收了名片,没有回赠,也没接受邀请。丁璐对这个接近顾少扬的机会求之不得,欣然前往,但她得在后台等剧组一起散场。其余四人趁着人潮没那么密集提前离场,未到剧院大门口,纪沣就听到雨里夹着喧闹的人声和杂乱的脚步声,纪樱正和钟易讨论《人猿泰山》的剧情,江雨眠静静随在他身侧。与生俱来的敏锐,让他放缓脚步,另外两个人的对话也在同一时间传进耳朵。“幸好是被猩猩捡到,要是被猪捡到可就惨了。”“那也比被狼养大乐观,狼子野心啊!”……迟疑的步伐恢复了节奏,傲慢的人类,总要吃些苦头才能认清自己的渺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