沓着行到这里,目的不是请兵,而是等逐鹿城破人亡,到时他们再带兵归来,剿杀敌寇,反败为胜,立下大功。
世子一死,他承袭侯位,各种好处,也已许给了这些亲信。
苏孟辞头有些疼,他方才看着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面不改色地做下那些狠毒之事,难免心有余悸。他不算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,可看好人受冤惨死,总会有些动容,再加之作恶的是自己,不免内疚悔恨。
阴阳镜上写了破孽之法,他所要做的第一桩事,就是折回逐鹿城,救下他的弟弟——危应离。
黑夜里,阴阳镜华光顿生,在苏孟辞身上一照,只一刹,他便有了这一世全数之记忆,所读之书,所练之武,亦烙印到脑中,刻在身子骨上,只是他心性未改,还是苏孟辞。
那披着迎风黑衣,握着剑推门而出的俊逸男子,声音冷淡却自生威仪。
“贺义等人听令!”他抛出兵符,对楼下几个歇在椅子上的将领说道:“执兵符,快马奔寒水营请兵!”
此去寒水营最快也要半日,大军来援怕是要耗上两日,假如当初派出去请兵的人没有被他除掉,现在逐鹿城之困早就解了。
苏孟辞骑马狂奔,雨水蒙了眼睛,他什么都看不见,阴阳镜被他放在胸甲里,贴在胸口。
他从深夜奔到黎明,雨势渐小,没有太阳,头顶还是灰蒙蒙暗青天色,远处却火烧一般,红光如血。
苏孟辞远远地就能听到那阵厮杀声,一群饥肠辘辘困守孤城的人,用最后一丝力气去搏那等不到的一线生机。
城门破开的那一瞬,一人在如血火光里,束发勒甲,长枪在握,骏马嘶鸣。
他带着百余士兵冲入地狱时,肃杀眉眼不携丝毫惧意。
因为他哥哥说过——等我回来。
敌军潮水一样涌来,踩着的都是故友的尸首,实力悬殊,胜负分明。
危应离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何时倒下的,渐渐的,他陷到了这生死的漩涡里,孤立无援。
他看着越来越远的城门,视线有些模糊了,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,银甲染成了血色。
这一瞬他有些怕,怕哥哥被敌人拦截了,被逼到绝境,死在了他找不到的地方。
他只是想一想,就觉得害怕,挥剑的手,也癫狂得没有一丝章法了。
唰的一声,不知何处射来一支箭,就那样没入他肩膀,刺穿他血肉。他身子被带得一倾,随之而来又是一箭,两箭,三箭。
他左腿中了一箭,摇摇晃晃往尸堆上倒。
远处的火,烧得天际绚烂如骄阳欲出。
他身子痛极了,强撑着跪在地上,呢喃着唤“哥哥,哥哥……”
那个人的笑里,总藏着刀尖一样锐利的冷光,可他就是要装傻把那人的笑埋到心里。
但他还是好后悔,好后悔啊……
如果能活下来,如果哥哥也安然无恙,他要让那个人,彻彻底底成为他的东西……
这夺命的浪涛里,卷入了一抹灼人的光,远远的,他恍惚间看到他魂牵梦萦的人,一步步向他奔来……
苏孟辞自己都没想明白,他是得了什么神助,他奔入敌军中时,只挥刀开路,有刀枪夺命而来时,铁甲里透出金光,到最后他冲到危应离身前时,只手背脸颊受了些轻伤。
那个满身是血的人往下倒时,他正好接住,跪在地上,吃力地抱着这个人。
再后来的事情,他也记不清了,只感觉胸口灼烫,阴阳镜隔着轻甲发出的金光不曾断过。
他抱着危应离,握着这人的手,然后就听到漫山遍野的雄浑喊叫声,一面面危字大旗荡开来,那几万不该出现的援兵竟似被人挪到了此处一般冲了下来。
阴阳镜从他胸甲里滑出来时,那阵金光直刺云霄,星移斗转,日夜交替,他抱着危应离拢在光中,眼睁睁看着周遭景色变幻,援军迟来的那两日空缺,被这阴阳镜硬生生牵扯缝补上了。
他怀里的人紧闭着眼睛,呼吸微弱,冰冷得吓人。
金光笼罩的地方,似被什么神力护着,外头刀枪血雨,都闯不进来。天上日月颠倒,沙场从晨到夜,厮杀了一整天,可对苏孟辞来说,不过一刻钟功夫。
这一刻钟里,他抱得胳膊都酸了,左手被危应离紧紧抓着,每根手指都疼得麻木了。
待天际血色散去,敌军旗帜在浓烟里化做灰烬,喊杀声渐渐消退时,苏孟辞才总算喘了口气。
这一道坎,算是熬过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