眨眼三日之期已过,大军慷慨扬旗,浩浩荡荡踏上了归京路,路上又是几日光阴,到了京城,百姓夹道相迎,盛况空前。
苏孟辞与危应离乘马车到了宫门,在百官道喜声中入宫觐见圣上,一番君圣臣贤,众口交赞,计功受赏,自不必说。
待皇帝想起教危家兄弟回侯府与父亲团聚时,已是深夜了,苏孟辞在旁边叹了口气,果不其然,宦臣来报,神机侯危明江含笑九泉了。
二人赶回侯府的路上,危应离紧紧握着他的手,他以为自己弟弟听到如此噩耗,创巨痛深,一时恍惚又惧怕,他虽早有准备,可危应离却不同。想到此处,他便反握住弟弟的手,想教他安心一些。
危应离艳丽薄唇轻轻一抿,眉头深锁,呓语一般说:“哥哥不要反悔……”
一撩窗帘子,苏孟辞远远看见两盏写着奠字的白灯笼,在夜色里晃着,竟跟坟地鬼火浮在碑上是一种情境,只因夜色太暗,连府门匾额都瞧不清了。
金丝软轿在侯府前一落,便有久侯的亲眷奴才们出来相迎,白花花一片,都已穿了孝衣了。
苏孟辞牵着自家弟弟下轿,一抬头瞧见灯笼下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来,惊得他脚跟一晃。
贺义握剑立在门框边,轻勾唇畔说:“怎么见鬼了一样?看到我就这么吃惊?”
苏孟辞愣愣看着那轻晃着的白灯笼,心道他确实见鬼了,灯笼下轻飘飘挂着的那苍髯如戟,英风亮节的素衣人,不正是神机侯危明江吗!
他重生赎罪也就罢了,怎么偏偏还多了个看鬼识阴的本事?
他能看见这昂藏七尺的勇将英灵,尚且觉得有些瘆人,旁人不自知地就一只胳膊打那鬼魂胸上穿过了,看得他咽了咽口水,替他们害怕。
危明江死时该是病得枯槁,可这鬼魂却瞧着精气神十足,还有些顽劣孩童气,仗着活人瞧不见他,在门匾灯笼上乱跳,晃得阴风阵阵,烛火摇曳。
他不敢老往那空无一物的地方瞧,只得把那晃眼的鬼魂搁着不管,扭头握紧弟弟的手,眼含悲痛地护着危应离进了侯府。
侯府两位公子不在的这些日子,都是世子姑母在病榻前照料的,神机侯咽气两个时辰了,本家的兄弟姊妹,叔侄舅舅,都赶来了,灵堂外也站了一群人,是已逝侯府夫人的娘家人,领头的是苏孟辞的大姨母。
灵堂前白布遮着匾额,里头也一片素白,灵床摆在中央,旁边都是至亲,女眷呜呜咽咽哭成一片,男亲也低头抹着泪。
苏孟辞见此情貌,急忙在袖子里狠狠掐住自己,硬生生疼得憋出泪来,才敢过去跟大姨母交谈。
危应离身上有伤,穿一身半武劲装,护得好伤处,在朝堂之上也不显唐突,他腕上缠着黑皮缎带,一动作,腰间玉佩就轻击而响,在这悲凄夜色里格外空灵。
他侧眸时瞥到哥哥湿润的眼角,皱眉间收紧了手指,把哥哥的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了。
“应留,你可算回来了。”大姨母握着帕子扶住他手臂,抽抽搭搭地说:“你爹熬了这么久,到底没熬住,连最后一面,你们也没见成……”
苏孟辞不由自主地侧眸,瞧见危明江那精神矍铄的鬼魂不知何时跟了过来,站在一旁举着手,好像在看他这大儿子,那模样,看着真是爱子心切,做鬼了也放心不下。
也是,神机侯这老头子,被他这大儿子哄得团团转,一向偏心。
只可惜,苏孟辞实在回应不了他。他能做的,最多也是给危应离和危明江这对亲父子传几句话。
思及此,苏孟辞忙转身看着危应离,拍着他的手说:“你去见父亲最后一面吧,让旁人先避一避,你有什么话,好好跟父亲说吧。”
“哥哥呢?”
“府上这么多人,我去安置一下,你先去灵堂吧。”
夜风吹得危应离墨发轻扬,他低头看着苏孟辞,抿了抿唇,却没有说什么,只不舍地捏了捏哥哥的手指,然后撩衣朝灵堂去了。
苏孟辞也往那边瞧,危明江的鬼魂眼巴巴瞧着他,可看他埋在人堆里脱不开身,便沮丧地垂手低头,烟一样往灵堂的蜡烛上飘去了。
灵堂里的亲眷也暂时退了出来,苏孟辞这才安心,扭头领着管家去安排老侯爷后事了。
待侯府奴才点了人头记了名册,安置众人宿房完毕,苏孟辞又与几个叔伯谈了一番,好在他能临阵磨枪在脑子里翻书回忆,所以说话做事都不至露馅,再加上他穷困潦倒混吃混喝时给人办过红白事,因而把诸事料理得都很得当,一众亲戚不免点头称赞,他也只能羞愧应承。
这一回他是来赎罪的,万事以自家弟弟为重,风头他可是不想出的。
他换了身素白衣裳,丫鬟提着白灯笼引路,到了灵堂,只见里头统共四五个要留下守夜的亲眷,灵床前,只有一人着玄衣,正襟而坐,烛下鸦青发一淌,金端玉坠垂在肩侧,看背影就叫人忍不住赞叹。
苏孟辞让丫鬟走了,自己刚迈上台阶,却见灵床上白布轻晃,蹭得坐起一个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