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沉了下来。
雨水被狠狠地摔在屋外的蕉叶上,京城似乎很久没有下过这样的雨了。这样决绝地,不留情面地冲刷走大街小巷中堆积着的颓靡,这样的天气,大概是为出生在歌舞笙箫之中的京城人所不喜的。
“这件事,你不能说出去。”长久的沉默后,杨家家长,靖边候杨平突然开口,沾着彻骨的秋雨寒气。
“奴婢明白。”
“那你去把大公子叫来吧。”
“是。”
杨平见春兰转身欲退,便语气低沉地拦住了她:“你觉得他是如此易怒之人吗?那王独仕不过是个左仆射而已,他做了什么能让卿儿一怒之下杀了近十个人。”
“少爷年近弱冠,火气大一些……”春兰感觉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,不过她还是平淡地说,“实属常事,少爷是性情中人,希望老爷不要怪罪。”
杨平听到这副说辞,不可置信地皱了皱眉,随后颇为勉强地点了点头。
他相信春兰不会花心思骗他。
春兰是个不苟言笑的人,一双下三白眼嵌在深深的眼窝中,瞳色乌黑,看上去避世厌尘,唇线清晰,唇又薄,所以显得冷淡直白,没有一丝会说谎的感觉。
当然,杨平也不可能仅凭一个人的面相就相信她。
百年前有临川剑派,其中的剑士皆侠肝义胆,勇毅无畏,临川剑派认为众生平等,无论是始影还是虹霓亦或是太阴都可以学习剑艺,所以一时间深受百姓追捧。
但树大招风,更不要说临川氏的观念深深触犯了许多氏族的利益,一系列江湖动乱后,百人的家族只余数十人,幸而当时的杨家主慕临川氏之德行,悄悄将那十余人藏在了后山,临川氏才免于血脉尽断的下场。
临川氏对杨家感激异常,最开始只是让家族剑术有成者来当杨家暗卫,但经过百年的演变,临川氏逐渐变成了杨家的家士,同样也失去了自己家族的姓名。
刻在他们血脉里的只有当初的忠心侠义,曾经是对天下,现在是对杨家。
而从春兰六岁下山来,匆匆二十年已过。
“春兰姑姑,老爷怎么说?”穗儿一见春兰出来便欺身向前。
春兰气郁,皱着眉头看了穗儿一眼,抚了抚长长的衣袖,昂首向长风阁走去。
短短的几段小路,春兰感觉自己已经精疲力竭,她在门前站定:“少爷,奴婢春兰。”
没有听到回应,春兰不由敛下双眸:“打扰,奴婢进来了。”
打开房门,只见杨长卿歪着脑袋坐在床沿,一头如瀑的黑发倾泻而下,衣襟敞开,露出脖颈上暧昧的红痕,整个人像一支初开的荷花,亭亭玉立。
“少爷,你好点了吗?”春兰下意识地低头。
杨长卿不声不响,貌似恢复了神志,看上去庄重高洁,全然没有了之前在床上的样子。
“少爷,大老爷叫您去前厅。”春兰走近自家主子,恭敬地说道。
杨长卿突然转头甜丝丝地笑了起来,迷离的桃花眼笑成了明净的上弦月:“看,小兔子,我有兔子啦。”
他拿出放在背后的另一支手,长长的白色亵衣袖子被折出了两只兔耳,还一晃一晃的,男子好像得意极了,炫耀似的把那兔子凑到了春兰的脸边。
春兰皱眉,转而露出一个苦笑:“少爷,你为何又犯了癔症。”
“你才犯了癔症,你才犯了癔症。”杨长卿用细长的手指抵在春兰的额头上,不满地轻轻嗔怪着。
“我倒是希望是我犯了癔症,”春兰伸手抓住杨长卿的手腕,眼神变得复杂起来,“不要闹了,少爷,走,我们去见大老爷。”
“不要闹了,不要闹了,春兰,我的身上好疼,怪你啊,春兰,春兰。”杨长卿嘟嘟囔囔地撒娇,一句话翻来覆去地重复说。
他的声音疏朗动听,带着性事后的沙哑,扣人心弦。
他天真烂漫的样子如挂在枝头青红欲滴的梅子,让春兰的心突然变得酸涩不已,眼睛渐渐被思潮浸湿,连杨长卿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。
许多许多年前,当少爷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时,也曾经这么皱着可爱的眉头,奶声奶气地对她说,春兰,我不想读这什么《振国鉴》,《四库书》了,我想去看兔子灯。
“大丈夫当为国立志,杨家需要的是一个刚毅的长子,而不是一个弱气的纨绔。”
自己好像是这么说的。
梅子还未熟就这样被人摘下来了,做成大人们最喜爱的青梅苦酒,封在坛子里,沉默无语着,总有一天会辛辣人口。
“好,那我们便不去了,少爷你好好睡一觉,一会我让大老爷过来看你。”春兰的声音颤抖,她动作轻柔地把杨长卿亵衣上的带子系好,试图让他恢复之前规整的样子。
“不要,”杨长卿激动地挣脱,未遂后狠狠地扇了春兰一巴掌,“不要,不要遮住!”
他紧紧护住自己的衣服带子,瞪着眼说,他的眼睛大,蓄不住水,瞪起来竟然珠光盈盈